五更天的梆子声还在巷陌间回荡明德书院东斋的窗棂已透出微弱的烛光。
林淡执起羊毫笔尖悬在洒金宣纸上迟迟未落——案头那盏青铜雁鱼灯里的灯油将尽摇曳的光晕在《礼记》的朱批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他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瞥见窗外启明星仍高悬中天五昼夜光阴如白驹过隙林淡早已将书院的格局与暗流摸得通透。
晨钟暮鼓间他冷眼观察将同窗们归为泾渭分明的三大阵营。
最令他感到亲切的当属与他一般寒窗苦读的学子。
每日寅时三刻当东方才泛起鱼肚白林淡便已端坐案前借着窗棂透进的微光诵读经义。
课堂上他永远是最前排那个挺直脊背的身影青衫浆洗得平平整整笔墨纸砚摆放得一丝不苟。
就连讲席王夫子捋着山羊胡讲解《春秋》时目光也常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眼中满是赞许。
散学后其他学子三两结伴去街市闲逛唯有他的身影始终凝固在藏书阁的雕花窗下直到暮鼓声中才踏着满地残阳离开。
次一等的则是那些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
为首的江南总督之子赵公子与金陵织造府的甄少爷堪称书院里的混世魔王。
他们来书院从不带书本课堂上不是把玩腰间的和田玉佩就是传阅风月词曲。
林淡至今还记得那日午后甄少爷的书童竟躲在游廊下将崭新的《论语》一页页撕下折成了纸鸢。
正巧被路过的夫子撞见老先生气得胡子直颤连连跺脚却也拿这些权贵子弟毫无办法。
人数最为庞大的是居于中间的那一派。
他们课业平平却在各类文会上如鱼得水。
每逢休沐日秦淮河畔的画舫里总能听见他们吟诵诗词的声音。
这些日子林淡的案头已积了七八份请帖全都被他原封不动地压在那方端砚下——这方端砚是临行前父亲特意从祖宅密室里取出的砚池里还刻着勤能补拙四字箴言。
转眼又到休沐日林淡踩着晨露回到林家别院。
刚跨过垂花门刘管家举着羊角灯迎上来见到少爷的模样手一抖差点摔了手中的汝窑茶盏:我的小祖宗!您这脸都瘦出棱角了! 他转头就朝厨房吆喝:快!把昨日庄子里送来的老母鸡炖上!再把地窖里腌的金华火腿取出来! 林淡下意识摸了摸脸颊确实比离家时清减了些但也不至于像刘管家形容的那般夸张。
书院虽三餐不愁到底不比家中精致。
尤其夜读时饥肠辘辘只能就着冷茶啃几块硬如磐石的云片糕。
想到这里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水。
往后日日派人送膳!刘管家拍着紫檀八仙桌一副不容置疑的架势让林伍酉时去角门候着... 三日一送即可。
林淡轻轻叩击桌面打断了管家的话我初入书院不宜太过招摇。
父亲来信也再三叮嘱要谨言慎行。
刘管家思忖片刻点头称是。
这日散学归来暮色已浸透窗纸。
林淡抱着新借的《贞观政要》穿过庭院忽见七八个锦衣人围在自家院落前。
为首的青年男子身着月白缂丝直裰腰间羊脂玉带悬着鎏金香囊正低声吩咐着什么。
那衣料上暗绣的四爪蟒纹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正巧林伍去取食盒未归林淡垂眸加快脚步靴底碾过青砖的声响却惊动了对方。
可是林淡林公子?清朗的嗓音带着几分笑意却让林淡心头一紧。
抬头望去只见一双凤眼含着盈盈笑意眼底却深不可测仿若寒潭。
林淡执书拱手:正是在下。
不知阁下... 忠顺王府萧承炯。
男子回礼时广袖轻扬袖口暗纹浮动隐约显出四爪蟒纹。
林淡瞳孔微缩——这分明是亲王世子的服制!他忽然想起父亲旬前家信中所言圣上钦点忠顺王世子任元和县丞。
没想到竟在此处不期而遇。
原来是世子大人!失敬失敬。
林淡深深一揖故意提高声调在下终日埋头书卷竟不识得世子真容。
罪过罪过。
这话表面是奉承实则是说给周围仆役听的——他林淡此前从未与这位世子有过交集。
萧承炯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了然。
他侧身招来身后的男孩:这是舍弟承煜日后与林公子同窗共读。
林淡望去见那少年与自己年纪相仿圆圆的脸蛋透着稚气却偏要学着大人模样作揖行礼腰间的禁步叮当作响煞是可爱。
我叫萧承煜!少年露出灿烂的笑容你的眉毛真好看像爹爹养的远山眉黛! 林淡却郑重道:在下林淡清淡的淡。
他余光瞥见世子身后还有两人衣着华贵举止不凡显然也是世家子弟。
其中一人上前几步拱手行礼:林公子幸会在下沈景明日后还望多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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